北京人都知道,“鬼见愁”是香山巅之怪石名,黑不溜秋地压在青翠密林之上,从前据说是鬼见了也发愁,愁什么呢?对于问者答者都留下自由幻想的答案。笔者不仗鬼势,但也想发发愁,于是给自己安排好了,耳顺之日去爬山。因为笔者虽不自封为孔夫子门徒,但孔夫子的门徒倒是自称宽大,算笔者进书生行列,同时规定耳顺之年要退出历史舞台,故而笔者乐得遵命于千年前的人生经验。不过,笔者心里实在怀疑古人言之陈腐,君不见联合国新建议:说是45岁前算青年人,70岁还算中年云云。更有托谈家祯老人之口,规定140岁为人生正常年龄。确否?笔者懒得去考据,反正自己的体验才是上策,把西边山头在心里优选一遍,香山自然入选了。
初夏的阳光,催促着所有的生命欣欣向荣,笔者摆脱城市的喧嚣,被绿色簇拥着走进香山公园东门,毫未思索,又乘缆车被绿色波涛抬举到山巅,更有清脆鸟鸣来洗涤心灵。当笔者在鬼见愁巨石上坐下来时,心灵中突然冒出来的是大唐三藏师徒五人,他们到达灵山时也是如此心境吧?大法师打坐于此是再理想不过了,他愁的是如何成佛?孙猴子定然翻腾于云山绿树间,他则愁金箍何时摘?个个都有所愁,但进了绿色仙境就忘乎所以。看来是这样,山顶游逛的人不多,皆是老头老太太,个个足蹬旅游鞋,腰插饮料,豪情满怀地互谈登山保健经验。
漫步走下盘陀路,光滑的石块砌就台阶,笔者穿的布鞋踏下去,开始挺轻松,但渐渐就震得头脑发痛。抬头望上去,鬼见愁已经凸到路人头上,迎面而上的游客也多是老人,大家互相关照搀扶,有问有答,全是耳顺之谈,比家里人还耳顺。奇怪,笔者停住脚步,寻思着耳顺之言的前因后果,是否做中国人一生就追求耳顺之时?半辈子太多的苦难,耳朵里太多的噪声,常有人说看透了,也就是逃避噪声吧?那么人生是追求什么来着?对月不一定当歌,而人生几何却也是在自己。由此又联想到曹操,此人本领高强,但他的诗句则不合现代意思,还不如“谋事在人”这句活令人鼓舞。
石阶路旁出现一条小土路,一打听叫做“老人之路”,于是笔者拐进去,松软的土质减轻了脚上的负担,平缓的坡度让笔者迈开大步,不觉就临近森玉笏。一阵并不和谐的歌声冲破翠绿传过来,仔细听听,似曾相识底50年代流行歌曲。寻声走近,原来又是一些白发苍苍的知识女性,抒发她们的情怀。笔者则被情怀吹向白松亭,融入宁静的仙境中。据记载这一带是近代名流光顾的场所,景色让人流连忘返,宁静得连时光也凝结在此了。
现实的香山寺遗址就在下面,800多年的岁月它承担不起,只剩残石孤树,在斜阳下企盼想发财的中国人选它来重塑金身。可惜时运不济,佛爷排队还没有轮到他(她),徒令游客又添一份伤感。所有对于想耳顺之人来说,时光就是很不顺的,人际间更不因你的年龄而变得顺起来。君若不信,请到香山寺门前,石桥下方形池的“知乐濠”边,想象一下庄老夫子和惠老先生当年为濠内游鱼而争论不休,到底鱼儿乐不乐?你耳顺不耳顺关卿何事?也就像这方池一样,不但看不见鱼儿踪影,连水滴也早已随风飘去了。
离开山门,回首鬼见愁依然巍峨,那么关于耳顺之谈也就是扯淡,坐而论确实不如起而行吧。